趁暑假,补读平生未见书

王木春

2018-07-09

对于教师,一年一次的暑假,或长或短,都弥足珍贵。条件允许的教师,结伴外出旅游,纵情山水之间;爱学习的,参加各种教育交流活动,结缘五湖四海同行,都是不错的选择。即便高卧家中,晚上看世界杯足球赛,喝喝小酒,天亮睡到自然醒,偶一放纵,暂得解放,也未尝不可,无伤为人师表的大雅。

在我看来,还有更美妙的事,那就是静静待在家里,与书为侣,豪气点说,“闭门遍读家藏书”。暑期大多数日子,无课业的负担,无检查评比之烦扰,无随时而来却非接不可的电话……只要愿意,铁了心,关上门,丢开手机,打开空调,泡壶热茶,前面一摞新书旧书,想“宠幸”哪本是哪本,总之,完全把自己交给自己去主宰。

想到前两年的暑假,东奔西跑去讲课,在高温中冲冲杀杀,旅途劳顿暂且不说,两个暑假的大好时光蒸发了,既定的读书计划泡汤了。对中年人而言,数月光阴的荒废,恰似家底不厚的赌徒,又输掉了一大笔钱。真痛心!

今年暑假不出门,专心读书,偿还积欠下的累累“书债”——有多少书,想读的,该读的,必读的,平日都无暇读。

这些书,大致分两类——杂书与专题书。

读杂书,正像鲁迅说的:“如游公园似的,随随便便去,因为随随便便,所以不吃力,因为不吃力,所以会觉得有趣。”汪曾祺对读杂书的好处,有更生动的描述:“泡一杯茶懒懒地靠在沙发里,看杂书一册,这比打扑克要舒服得多。”难怪汪曾祺称读杂书的第一好处是休息,第二才是增长知识、认识世界。

先说读杂书。首先读两本有关海洋生物学的书。有人觉得奇怪,你不是学海洋专业的,也不养鱼、不捕鱼,读它做什么?无他,好奇而已。从今年初,我几乎天天去海边散步。一日早晨,见到沙滩上一堆堆造型各异的“沙建筑”,竟不知道这是哪种海底小动物昨夜的“杰作”。我是土生土长的海岛人,可对大海及其生物所知甚少,有时被人嘲笑为“山里人”。于是,想到买些相关的书籍,算是补课。这两本海洋方面的书,一是《海洋生物学》,介绍了海洋生物的分类与特征,还介绍了各种珊瑚礁、表层生物、深海的生物等。翻过目录和几页正文,略觉枯燥,但也不难读。第二本是美国珊瑚礁生态学家玛拉·J. 哈尔特写的《海洋中的爱与性》。我抽空读过几十页,已被深深吸引:大海里的鱼类,竟然有如此多超乎人想象的“爱与性”,丝毫不比“万物之灵长”的人类逊色。作者用富有文学性的笔调,把海底鱼类故事讲述得曲折动人。相信看完两本书,今后在海边散步或海里游泳,会多些亲切感。

此外,想读两本文学书。一本是西班牙散文家阿左林的《著名的衰落》。书是年初出版的,为国内迄今最全的阿左林作品集。书中部分文章早年读过,而且不止一遍。说起阿左林的书,一种感伤而温暖的记忆把我带回30年前,那时我在福建师大读书。某天傍晚,路过学校偏门,在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地摊,翻到一本极薄的小书,书名《西班牙小景》(那时阿左林译为阿索林),译者之一正是我喜欢的“雨巷诗人”戴望舒,加上淡雅的黄蓝色封面,当即花两三毛钱买下。从此,辗转四方,历经劫难,小册子始终与我不离不弃。每次小心打开它,一股西班牙古老乡村所特有的、混合着衰败的草香和老家具味道的气息,便从脆黄的纸页间窜出。这熟悉而迷人的气息,让我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农村,漫不经心地穿行在旷野与残垣破屋之间。四年前,这小册子换了个书名《塞万提斯的未婚妻》重新出版,我一口气买了两本。但终究不爱那俗气的书名,翻一翻就插入书架中。几个月前,新出版的这本《著名的衰落》,“衰落”二字,暗合了我长久以来对阿左林文字的感受。这是新译本,文字少了戴译的韵味,但很切合阿左林散文的格调,我看了两三篇就放下,等着暑假细读。阿左林的文字,适合在清闲时慢慢品尝,无论早晨还是午后,最好在乡下,在四周长点荒草的故居。只是,这样的环境,我已无处可觅,只好蜷缩在县城的一隅。幸好我家就在小巷深处,屋后长着一大排的小叶榕树,鸟鸣声不绝于耳,也可算是半个乡间。

第二本要读的文学书是一部独特的小说《金翼》。该书是著名的社会学家林耀华先生1944年用小说体写的社会人类学作品。它通过讲述福建古田县黄村的两个家族兴衰史,揭露了乡村人际的复杂关系,展现了南方乡村生活的全景。书去年就买了,也是薄薄的一本,一直放在书桌旁,连塑封都不舍得撕去,似乎我和它都在等待几天安静的时间,一起打开这个百年前的乡村世界。

除了这几本,书房的小茶几旁还堆着一叠书,新的,旧的,厚的,薄的。兴致来时,随心抽出一本,自己就如穿上了杨绛说的“隐身衣”,想上谁家串门就去,喝几口茶,听一会儿话,要走就走,无拘无束,不亦快哉。

读杂书,很像一段无目的的旅行:找一两个心仪的景点,没什么非看不可的人和景,随心所欲,偶然碰着什么就是什么,既为休闲,也附带长见识,得些文学熏陶。

英国哲学家怀特海认为人的智力发展有三个节奏:浪漫阶段,精确阶段,综合阶段。如果套用这理论到自己的阅读上,那么拟读的上述几本书,就属于浪漫阅读,“是出于自愿,全不勉强,离开了利害关系的”(鲁迅)。我很享受这“浪漫”。

不过,整个暑假一直走在浪漫阅读的旅程,是不行的。作为资深的书呆子,我早已过了漫漶无边的浪漫期。我必须把更多的精力与时间,用来读另外若干我也同样喜欢的书。这些书,围绕一两个主题来展开,具有明确的阅读目的性。这就是专题读书。借用怀特海的话,即“精确性”阅读。

平时,做些探究式的专题阅读,往往刚入佳境时,就被外界打断,倍觉苦恼。暑假少了搅扰,又拥有完整的大块时间,一个人关起门来当皇帝,最适合做这类专题性的阅读。

今年暑假我阅读的专题之一是日本史。近些年,我在研读民国教育过程中发现,要完整些地认识民国,必须了解中国近代史,否则看民国也是一片模糊。半年前,购来一整套《走向世界丛书》,共一百来册,收集了1840至1911年间中国人到欧美、日本通商、留学、出使、游历和考察等所留下的日记、笔记和游记,是研读中国近代史的重要原始资料。我看了其中三本清末官员到日本的考察日记,基本反映了20世纪初日本社会的全貌:教育体系完善、工业走向发达、乡村整洁有序。这样一个具有现代化国家雏形的日本,是如何在三四十年内形成的?要知道,明治维新之前,日本还是落后又封闭的“蕞尔小国”。于是,我翻了一本中国人写的日本简史,可惜史料单薄,成见也多。终于找来美国麦克莱恩教授写的《日本史》,洋洋洒洒700页,从“传统的日本”“革命年代的日本”“新世纪的日本”“战争中的日本”“当代日本”五部分来梳理,内容翔实,脉络清晰。书后五个附录,尤其“名次索引”和“中日历史大事件年表对照”非常实用,可见作者所下的功夫。如果读完《日本史》,再重读《福泽谕吉教育论著选》和《小原国芳教育论著选》,期望对日本百年来教育的转型和发展有个基本的把握。自甲午海战以来相当长一段时期,日本教育对中国的影响十分深远,了解日本近现代的教育,可从另一个维度加深对民国教育的理解。

第二个阅读专题是有选择地重读民国几位校长的书。这是为编写一本书做的功课。

鲁迅说:“嗜好的读书,该如爱打牌的一样,天天打,夜夜打,连续的去打,有时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来之后还是打。诸君要知道真打牌的人的目的并不在赢钱,而在有趣。……自然,也可以扩大精神,增加智识的,但这些倒都不计及,一计及,便等于意在赢钱的博徒了,这在博徒之中,也算是下品。”我上述所说的浪漫阅读和精确阅读,大概算得上是“嗜好的读书”,因为本质上都“在有趣”。至于为教书而读的那些书嘛——即鲁迅所称的“职业的读书”,上班期间已“享受”过多,实在有些厌食,请允许我暑假换换口味吧。

镇江的招隐寺有清人彭玉麟留下的一副对联,其下联:“沧海横流,人间何世,趁我余光秉烛,补读平生未见书。”颇能表达我暑假读书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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