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将银河铁道之夜比作东方的小王子,但它们带给我的震撼却是旗鼓相当的.当年看小王子时,最后的两章感动得几欲流泪.而今日读宫泽贤治的这本"银河铁道之夜",只是看到一半竟已禁不住泪水盈眶.
的确,宫泽贤治于上世纪初写下的这个童话,即使放到今时今日来看,也毫不褪色,依然散发着璀璨的梦幻光彩.两个少年搭乘银河铁道,徜徉于夏日的夜空中,与许许多多的人们相遇,离别.那对银河之水的描述,那关于美丽的各大星座的描绘,用美丽的词藻在我们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奇异绝伦的画面,让读着这个故事的人都不禁向往起我们头顶那片无边无垠的银河来.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搭上这么一列有趣的小火车,踏上银河之旅,即使无止无休,我也满心欢喜无比乐意.
但银河铁道之夜要表达的并不仅仅只是上面这一层表象.虽然我并不喜欢将精神主旨与故事拆分开来说.但的的确确地在这个故事里感受到了强烈的自我牺牲精神.爱与分享生命是它的主旨,自我牺牲是奠定这些的基础.银河铁道之夜之所以会让我有一种无可派遣的哀愁感,原因正在于此.
宫泽贤治与其说是在写一个关于银河之旅的幻想故事,倒不如说他是在谱一曲献给所有自我牺牲之人的挽歌.在故事中第一个自我牺牲的是康帕内拉,是主人公乔万尼最要好的朋友.这个孩子有颗善良温柔的心,为了救助落水的伙伴,康帕内拉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他人的生命.之后灵魂随着乔万尼一同踏上了银河之旅.关于这个人物的设定,业界似乎也有相当多的争议.一说康帕内拉与乔万尼有隐藏的双子属性,代表了一个人的两面,康帕内拉是乔万尼自我牺牲精神的一面;另一说的观点是现世比较受到认可的,即乔万尼与康帕内拉其实说的就是宫泽贤治与其妹妹登治的故事.宫泽活着的时候,很多想法都得不到家人与身边人的支持,只有妹妹登治能够理解他,自始至终地站在他那一边,而这样的妹妹却在年仅22岁的时候香消玉殒.这对于贤治是个莫大的打击.而贤治本人也在燃烧殆尽生命后,年仅37岁便阖然离世.实在不得不说是一对命运多舛的兄妹.如果以他们的一生来看待乔万尼和康帕内拉,会觉得这两位与任何一个角色都能够契合起来.贤治本人既像自我牺牲的康帕内拉,又像思念着逝去好友悲痛不已的乔万尼.所以我个人倒是认为无论哪一个观点都可以成立.唯一不变的是自我牺牲这个根本属性.
康帕内拉与乔万尼刚在火车上相遇的时候,曾经哀伤地说过这么一段话:"可是,不论是谁,要使真的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已经死去的康帕内拉担心母亲会为他的死伤心不已,但又认为只要自己做的是对的,终究会获得母亲的谅解,这一段也充满了宫泽式的理念.作者本人曾放弃优越的家庭条件与丰厚的工作,深入到底层农民生活之中,为解决民生问题而四处奔波劳累,积劳成疾,染上了肺病,而这病最终要了他的命.想必此刻他的心中对家人,特别是母亲一定也会抱有愧疚的心情吧.但早在撰写银河铁道之夜的时候,他便以借康帕内拉之口说出了自己的决心,虽然会让母亲伤心,但还是要坚定地走下去.宫泽一直在强调自我牺牲,而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他自己也贯彻了这个理念.
故事里当家庭教师带着姐弟俩出场的时候,这一自我牺牲精神终于被强化到了最高点.
现在很多看"银河铁道之夜"的读者在家庭教师登场这一段应该会立刻明白这里其实说的就是泰坦尼克号的沉船事件.虽然对于我们,它早已成为了一段历史,但对当时的宫泽贤治而言还算是比较新的新闻了吧.这桩至今依然会让人觉得悲痛不已的灾难也被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与自己理念相吻合的部分,从而也被写进了这个故事中.家庭教师与一对姐弟因为将救生艇让给其他人而丧命.虽然有过对坐上这艘船的悔恨,却从未后悔做出将生的机会让给他人的这个决定.
真的就好像天蝎之火一般,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生命
而这就是整部银河铁道之夜的核心所在了吧.
蝎子被黄鼠狼追赶,掉下了水井.在即将被淹死之际,蝎子后悔起来,早知道要死,还不如给黄鼠狼吃了,这样好歹它还能延长一天的生命.于是蝎子向上天祈求,曾经捕杀过无数生命的自己,如果这条没有白白丢掉的性命,当为了众人真正的福祉而必须用到的时候,请您尽情地使用吧.话音刚落蝎子便看见自己化作一团美丽的红色火焰燃烧了起来,照亮了夜晚的黑暗.
关于自我牺牲的最高描述.
宫泽如此写到,也如此做到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天,即使已经病入膏肓,他依然没有拒绝农民商谈的请求,拖着病躯为大家解决问题,仅仅几小时后便与世长辞.
我一直在想,这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无私又美好的情操呢?宫泽能够写出"银河铁道之夜"这样美好的故事,其中的感情能够如此真挚纯粹富有感染力,果然也是因为他本人便是一位真正拥有如此情怀的人.
对那些以牺牲自己来换取他人幸福的人们,作者一定是既抱有深深的同情爱怜又寄托了无限的祝福.所以才会在他的幻想世界中,他们可以登上那列游曳在美丽银河中的小火车,到达那最终之地,获得真正的幸福.
不过,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故事里不止一次地追问这个问题.康帕内拉认为做了极好的事便是至高无上的幸福,而对乔万尼来说和最好的朋友康帕内拉一起到天涯海角便是真正的幸福.到了家庭教师与姐弟俩时,前者认为将生的机会让给他人,自己去到上帝的面前便是幸福;后者则希望见到已逝的母亲.但无论是谁,对于生,他们都是依依不舍的.
自我牺牲,并不意味不在乎生命.
正因为热爱生命,才会将自己的生命与他人分享.
关于这一点,颇为值得注意的是乔万尼与捕鸟人的那段故事.乔万尼原本其实是有点嫌弃粗俗的捕鸟大叔,但最后却因为对方寂寞的模样而产生了同情心.想起那人的笑容,想起那人的话语便难过不已,甚至产生了只要那个人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即使自己代替他在银河捕上一百年的鸟也无所谓的想法.
这或许就是自我牺牲的萌芽.
人的同情心是自我牺牲的开端.
而一个人的会有同情心,正因为他的心中怀着爱,愿意与他人分享.
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只在于愿意分享的东西的大小,从吃的到用的,从财务到最终的生命.
宫泽从乔万尼对捕鸟人产生同情心,到泰坦尼克号事件再到天蝎之火一步步将这一理念渗透到故事中,而暗线则是康帕内拉的自我牺牲.这样一步一步推开的铺层,巧妙地让读者更能够在情绪上被感染到并理解他们要表达的自我牺牲与分享.
小说在这一点上做得很成功.至少我就已被银河铁道之夜给感动到了.在这篇读后感的一开始,我便已说过自己如果在十几岁的阶段,一定不会有那样的感触,更谈不到会有想哭的冲动了.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太不了解这个世事.虚假的感情也好,真实的感情也好,在十几岁的少年心中全都不值一提.直到过了很多年后,当自己成为一个稍微有些阅历的年纪时,才开始明白这种被当初的自己嗤之以鼻视为白痴行为的自我牺牲竟是如此弥足珍贵.它并非写在教科书上那些教条化洗脑式的文字,它是被大家封存在心中一开始便存在着的最原始的温暖情感.
只是冷酷的现实与社会将它遗弃在了一旁.有多少次,自己一边看着那些自我牺牲的人们觉得这种行为太少了,一边又暗暗地心生佩服呢.如果是我的话,一定做不到这样吧.即使现在重新回顾宫泽贤治的一生,还是会忍不住叹一声这个人真傻.明明可以悠闲度过人生的他,为了别人的福祉而将自己陷入苦难之中.
但是,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吗?
言行一致地奋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边骂着笨蛋一边又忍不住会为他流泪.
这份泪水既饱含崇敬之情,又泛着哀愁.
或许我的心中也隐隐向往成为这样一个人吧.能够为了什么目标燃烧自己的生命奋斗到死.人生不在于长短,最重要的是,并非虚度光阴.
这样想来,又好生羡慕起他来.
这个人啊,写出了"银河铁道之夜"那么美好的故事来.他当初撰写之际所倾注的所有感情,跨洋过海,穿过近百年的时光,抵达了此刻正读着这本书的我的心中.
而那份精神力量依然强大.
我仍旧会为百年前的这个故事所感动,想象着写到"天蝎之火"时宫泽所抱有的那份觉悟,追忆起他崎岖不平了不起的人生.
如果在夜晚阅读的话,或许在梦中还可以同乘上那列神秘的小火车.列车上有一对少年,他们的手中捧着散发着美丽光晕的苹果,那是对自我牺牲之人的奖励.往列车的窗外眺望出去,是想象无法企及的银河美景.无人知晓那列火车从哪里来,通往何处.我们都会在火车的某一站下车,到达自己该去的地方.只希望那个时候我的手中也能放入那颗沉甸甸的苹果.
活着的这一生,如果能够为其他什么人带来幸福.说到底,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吧.